你該殺死那個胖子嗎?:為了多數人幸福而犧牲少數人權益是對的嗎?我們今日該如何看待道德哲學的經典難題?無論是勞工權益、性別平等、分配正義,或是病人自主權⋯⋯等,深入討論議題時,都不能光靠直覺。道德哲學是日常生活中最常遇見的哲學。小至欺騙撒謊、大至殺人放火,我們不斷用心中那把尺檢視自己與他人,但那把尺卻不會始終如一,甚至有時還會自我矛盾。這把尺究竟該長什麼樣子,正是道德哲學家想找出來的。
大衛・愛德蒙茲是暢銷哲普作家,也是聆聽次數高達48,000,000的Podcast節目Philosophy Bites的共同主持人。他以簡單易懂的方式,帶領我們從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甚至大腦科學的不同進路,抽絲剝繭,進入史上著名十大思想實驗中的「電車難題」,學習像哲學家一樣思考。
這個看似極端的「一或五」情境,背後代表了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道德選擇,愛德蒙茲用各種精彩的真實案例來挑戰我們的道德直覺,更試圖在許多哲學家絞盡腦汁想出的電車場景中,和我們一起反思這個大哉問:
道德到底是什麼?我們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朗道夫伯爵的第七個兒子
(電車問題)是個有趣又討人厭的難題。
一二二五年初,朗道夫伯爵(Count Landulf)的第七個兒子在那不勒斯附近出生。這個孩子湯瑪斯從小就展現過人的智慧與天賦,同時在道德上也表現出相當的正直。他認為人類最高尚的美德就是堅忍與剛毅,而他正好擁有這樣的特質。他的家人原本安排他進入本篤會,結果他卻選擇當道明會的修士,讓家人極為不滿。道明會修士不相信要住在與世隔絕的修道院中,而是要周遊列國,傳遞教義,並且靠世人的慈善布施維生。湯瑪斯的兄長們為了阻撓他的計畫,還一度趁他就著泉水喝水時將他抓回家,囚禁在家族的古堡裡,整整兩年的時間不能離開;他的手足為了破壞他禁慾的誓約,甚至請來一位美麗妖嬈的妓女送進他的房間,湯瑪斯一看到她,整個人嚇得跳了起來,從壁爐中掄起火鉗,逼著她倉皇逃離[1]。
最後,他終於逃脫家人的掌握,來到德國,追隨一位天資聰穎的道明會修士,潛心研讀,也啟發了湯瑪斯對亞里斯多德的熱愛與崇敬。湯瑪斯後來在巴黎、羅馬、那不勒斯等許多地方教書,不論走到哪裡,始終都穿著他特有的白色短衫和道明修會的黑色罩袍。在一二七四年辭世之前,他創作不輟,著作等身,不但有針對亞里斯多德的釋疑註解,還有許多廣度、深度都極為不凡的原創著述。
半個世紀之後,朗道夫的這位子孫將會封聖。凡人如果要成為聖徒,必須在死後顯現奇蹟(表示他已經進入天堂,可以前來協助活在世間的人)。可是如果能在生前顯現奇蹟,就表示此人受到上帝的寵愛。湯瑪斯並不熱中於創造奇蹟,寧可花時間寫作閱讀,不過仍然有幾位目擊者佐證以下的這個故事。在義大利,就在他臨終前幾天,已經拒絕飲食的湯瑪斯突然表示很想吃鯡魚,很不幸的,這樣的願望無法實現,因為在義大利海岸找不到鯡魚。這時候,魚販帶著豐收的沙丁魚來了,就在打開其中一簍漁獲時,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其中一簍竟然裝著滿滿的鯡魚。
虔誠的信徒對於這個故事深信不移,至今仍有人到聖徒阿奎那在土魯斯(Toulouse)的墳前禱告,祈求聖徒治療他們的病痛。即使非天主教徒也十分尊崇聖徒阿奎那。許多天主教徒認為他是這個信仰裡卓越傑出的神學家,而俗世的哲學家則推崇他在眾多領域內啟迪人心的貢獻,從心靈哲學到形而上學,乃至於自然法則理論等。他在道德哲學的論述至今依然與我們息息相關,特別是他擬訂了可以正當發動戰爭的基本原則,成為第一位清楚地勾勒出這個有力教條的思想家。阿奎那認為,蓄意殺人永遠都不可能是正當的行為。但是如果有人受到生命威脅,而唯一拯救他們性命的方法就是殺掉攻擊他們的人,那麼在道德上就可以允許殺人,只要其意圖是自保,而非取人性命。於是,「雙重效果論」(Doctrine of Double Effect)就應運而生了,下文簡稱「雙重效果論」[2]。
不只單效,而是雙效
菲莉帕.芙特在知識領域相當謹慎,總是謀定而後動。據東尼.肯尼說:「她就像個登山客,總是要先確認她已經站穩了腳步,然後才能跨出第二步。」[3]芙特本人也常常以此自嘲。她曾經說過:「我一點也不聰明。事實上,我思考的速度慢得不得了。可是我對於什麼才是重要的事情總是看得很準。雖然最好的哲學家可以結合聰明與深度,但是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寧可選擇精準的洞察力,而不是聰明。」
一九六七年,在一篇影響深遠的文章中,她那精準的哲學洞察力帶領她走進了道德哲學中最具爭議性的一個領域。這篇文章的全名為〈墮胎問題與雙重效果論〉,在文中,芙特拒絕使用雙重效果論做為批評墮胎的武器。
她解釋道,阿奎那率先指出的雙重效果論是「基於一個人預見他自發行為的後果與他的意圖——根據嚴格的定義——之間的差異」[4]。後來,她又補充說明道:「我所謂的『雙重效果論』有一定的命題,也就是有時候一個人以拐彎抹角的意圖造成非直接蓄意的結果,是可以允許的。」之所以稱為雙重效果,正是因為某些行為有兩種結果:一個是蓄意的,另外一個則是可以預見、卻不是蓄意的。
文學上有個例子,是來自尼可拉斯.蒙薩拉(Nicholas Monsarrat)的小說《無情怒海》(The Cruel Sea)。故事的背景是二次大戰期間的大西洋戰爭,一支英國商船船隊遭到德軍魚雷擊中,有些船隻已經沉沒,海面上有許多倖存者等待救援。此時,有艘英國快艇上的指揮官面臨抉擇:要不要投下深水炸彈,摧毀德軍潛艇?明知道劇烈的爆炸會殺死海上的倖存者,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採取行動,潛艇會繼續肆虐,擊沉更多船隻。最後他決定投下深水炸彈。在決定擊沉潛艇時,指揮官已經預見倖存者的死亡,但是這並非他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