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3日,以色列对伊朗发动了代号为“崛起雄狮”的大规模军事行动,直接打击伊朗核设施,是两国数十年来首次爆发全面军事冲突。由于伊朗拥有可制造核武器的技术,而以色列是全世界唯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因此过去一周,中东变局触动世界的敏感神经。
美国的态度,是此地区热点会否升级成更大规模战争的关键。就在东八区时间的6月22日之前,美国态度模棱两可,特朗普一方面显示出参战意愿,一方面又声称将有两周的考虑时间。但东八区时间6月22日清早,特朗普即声称美军已空袭伊朗三个主要核设施,关键核设施“完全被摧毁”;伊朗随后证实遇袭,但强调核心没有被毁、没有出现核泄漏;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则致电感谢美方。
美媒报导,美国军方很可能出动了B-2战略轰炸机投下GBU-57钻地炸弹,又由潜艇发射战斧飞弹。前者是能够深入地下约60米的武器。截稿前,伊朗国会已通过封锁霍尔木兹海峡(Strait of Hormuz),尚待最高领袖批准。
中东战事会继续升级吗?本文整理伊核历史及变局,包括伊核计划如何在美国帮助下起头,如何随美伊关系变化生变,其中以色列的利益,以及眼下局势变化的几种可能。
伊核计划:从盟友到敌人
伊核谈判曾在鲁哈尼和奥巴马就任期间取得进展。
伊核计划从1950年代就开始发展,并与美国有密切关系。
分析认为,基于冷战抗苏的考虑,以及对石油被伊朗国有化的顾忌,1953年,美国中央情报局与英国政府协助推翻伊朗首任民选总理穆罕默德·摩萨台,并使得当时的国王礼萨·巴列维建立起君主独裁政权。巴列维成为美国在冷战时期的重要盟友,伊朗成为美国在波斯湾的主要支柱,并在西方帮助下发展核计划。
1957年,伊朗参与美国主导的“原子能和平利用计划”,初步发展了核技术;1967年美国又为伊朗提供了德黑兰研究反应炉(TRR)和93%高浓缩铀燃料;1975年,德国西门子公司为伊朗建造了布希尔核电站,是伊朗首个商业核设施。也是在1970年代,伊朗以无核国家身分签署了《核不扩散条约》。
不过,1974年伊朗宣布建造23座核电站并欲发展完整核燃料循环后,曾引发美国担忧。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基辛格,担心伊朗会利用其民用核计划囤积可用于制造核弹的裂变材料,遂要求由美国为其反应炉提供燃料,但被巴列维拒绝。1979年伊斯兰革命爆发,巴列维被推翻,美伊断交,加之两伊战争的影响,伊朗核计划一度暂停。
到1980年,伊朗从巴基斯坦进口了关键设备后重启了核计划,又分别在俄罗斯与中国协助下,于1995年完成布希尔核电站建设,之后建立了伊斯法罕铀转化工厂。
2002年,伊朗反对派向国际媒体揭露,作为《核不扩散条约》的签署国,伊朗未遵循条约义务向国际原子能总署(IAEA)报告其正在秘密建设两个核设施,引发国际对伊朗是否正在进行非民用的核实验的质疑。
2003年10月,伊朗与英国、法国和德国外交部长达成“德黑兰宣言”(The Tehran Declaration),承诺暂时停止所有铀浓缩和再处理活动,允许更深入的检查工作。但在检查过程中,IAEA发现伊朗确实存在未申报的核设施,随后,IAEA又谴责伊朗并不配合IAEA的检查。
2005年,IAEA首次确认指,情报显示伊朗在1980年代启动了核爆炸装置开发计划。后来,IAEA在2015年的最终报告中指,“在2003年底之前,伊朗进行了一系列与核爆炸装置开发相关的活动”,“且部分活动于2003年后仍持续进行”。至2006年,伊朗宣布已生产适用于核燃料的低浓缩铀。
由于铀浓缩是制造核武器的一环,此举再度引发国际社会的高度疑虑。当年7月,联合国安理会以包括五个常任理事国在内的14票同意(共15票,卡塔尔投了反对票),通过了1696号决议,“严重关切”IAEA无法厘清伊朗核计划的意图、以及伊朗是否存在任何未申报的活动或核材料,并要求伊朗停止核浓缩活动。
伊朗无视该决议要求,安理会遂于2006年至2010年间陆续通过一系列制裁决议,欧盟与美国则在此基础上追加制裁。伊朗不为所动,持续进行铀浓缩活动,并在2006年开始秘密兴建位于地下的福尔多燃料浓缩厂。到2013年中,伊朗的低浓缩铀库存已增至近10000公斤,并拥有约370公斤的20%的中度浓缩铀,后者可供继续浓缩并生产一枚核弹。
伊核谈判曾在鲁哈尼和奥巴马就任期间取得进展。2013年,被视为温和派的鲁哈尼以“结束制裁”的竞选口号胜选伊朗总统,2013年10月,伊朗与伊核六国(联合国五常与德国)正式恢复多边谈判。11月24日,双方达成《联合行动计划》(JPOA),伊朗同意停止浓缩超过5%的铀,稀释或转换中和其20%浓缩铀库存,暂停离心机安装,不为阿拉克重水反应炉加燃料或启动运作。作为回报,伊朗将获得约42亿美元冻结资产的使用权,并在石化和贵金属贸易制裁上获有限缓解。
进一步,2015年7月14日,伊朗与伊核六国达成《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伊朗暂时同意接受对其核计划的限制,所有限制至少持续十年,有些则更长,并同意接受更严格的国际检查。作为交换,联合国、美国和欧盟承诺逐步解除制裁。在2015年的最终报告中,IAEA指“该机构没有可信的迹象显示伊朗在2009年后有与核爆炸装置开发相关的活动。”
不互信、敌对,美伊谈判进展不顺
伊朗越来越怀疑美国并无诚意与伊朗进行谈判。
不过,事态在2018年急转直下,当年5月8日,第一次当选美国总统的特朗普宣布退出JCPOA,重新对伊朗实施制裁,成为伊朗核计划急剧恶化的转捩点。受共和党鹰派影响,特朗普政府认为该协议存在“可怕的缺陷”,无法阻止伊朗最终获得核武器与其他杀伤性武器。
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美国还实施了针对伊朗公民的广泛旅游禁令,并对伊朗的金融、石油、航运部门,以及与伊朗有业务往来的外国公司,实施了超过1500项制裁,双方关系持续紧张。同时,美国还动用无人机暗杀伊朗圣城军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伊朗并两次袭击了美国在伊拉克的空军基地。
2021年拜登上任后,美国政府曾寻求恢复与伊朗的核谈判,并邀请欧盟一同加入。然而,伊朗与美国就此次谈判产生了重大分歧。伊朗要求美国必须首先取消所有制裁,并为违反协议承担责任,然后伊朗才会考虑重新遵守核协议限制;而美国则坚持伊朗必须首先停止所有超出协议限制的核活动,并接受更严格的限制条件。最终,该谈判未能达成任何协议。
研究认为,鲁哈尼政府致力于达成的JCPOA被特朗普政府放弃后,使得美国被伊朗方面视为无法谈判的对象,并最终导致了被视为强硬保守派的莱西成功当选伊朗总统;而随著伊朗核计划的进一步推进,以及与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日益紧密,保守派的莱希政府对恢复核协议兴趣缺缺;而美国一开始设定的目标过高,也间接导致了谈判的失败。
2025年,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后,致信伊朗寻求重新开启谈判。双方在阿曼进行了数次接触与谈判。据报伊朗一度提出了一项三步骤计划,包括同意暂时将铀浓缩降低至3.67%、永久停止高阶铀浓缩,恢复联合国核监督机构的检查,并允许对未申报地点进行突袭检查、将其高浓缩铀库存转移至第三国以换取美国解除全部制裁。
这一次伊朗展现出配合态度,分析指,由于制裁导致的经济严重下行,特别是2022年“女性、生命、自由”运动爆发以来伊朗社会动荡不安,伊朗所支持的“抵抗轴心”的其他成员亦遭遇重大挫败,都使得伊朗有意愿重启谈判。
而就在双方谈判期间,美国政府于3月15日启动了代号为“粗暴骑士行动”(Operation Rough Rider)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对也门胡塞武装进行空袭和海军打击。这是特朗普第二任期内在中东地区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特朗普明确表明其将胡塞武装视为伊朗代理人,并警告伊朗若胡塞武装继续攻击将面临严重后果。这一军事行动是特朗普对伊朗“最大压力”政策的一部分,旨在掣肘伊朗的谈判。
尽管双方谈判取得了一定进展,但是在第三轮谈判后,伊朗方面声称由于美国制裁、对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以及华盛顿“矛盾行为和挑衅性言论”,而推迟了接下来的谈判,紧张局势重新升温。
双方在此后恢复的谈判中就伊朗是否完全放弃核浓缩计划无法达成共识。美国武器控制协会(Arms Control Association)在一份报告中表示,伊朗视其核浓缩计划为实现民用核能目标的必要手段“不希望被单独施加其他国家未面临的限制”,同时伊朗亦视其为“应对美国毁约的反制手段”,因此伊朗不可能放弃其核浓缩计划。CNN则引述伊朗政府消息人士指出,伊朗越来越怀疑美国并无诚意与伊朗进行谈判。
内塔尼亚胡发动战争的利益
对伊朗的军事行动为内塔尼亚雅胡提供了转移国内政治压力的机会,内塔尼亚胡试图通过制造“生存威胁”,在2026年10月重新选举前赢得国内支持度。
在6月13日发动战争的声明中,以军表示,正“展开一场基于高品质情报的精确且综合性先发制人攻击,目标是打击伊朗核计划。”随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一段影片中指,伊朗积累了“足以制造九枚核弹的浓缩铀”供应并正在制造核弹。前一天,国际原子能机构理事会以19票赞成、3票反对及11票弃权通过一份决议,谴责伊朗不遵守其在《核不扩散条约》下配合联合国机构检查员的义务,“多次无法解释并证明其核材料未被转用于军事用途的进一步浓缩”。
该份决议做出前,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在向理事会的报告中指出,该机构在伊朗三个未申报地点发现了人造铀粒子,而伊朗一直未做出“可信”回复。因此,该机构“无法核实受保障的核材料未被转移”,亦“无法确保伊朗的核计划完全是和平用途”。伊朗则坚称其核活动完全是和平用途,“绝不会寻求开发或取得核武器”,并在随后宣布开设新的铀浓缩厂并增加浓缩裂变材料的产量。
当天,据《纽约时报》与《华尔街日报》等媒体报导,美国与欧洲官员已被以色列告知,即使美国不支持,以色列也将单独发动对伊朗的“先发制人”的攻击。
在此以前,以色列已多次反对美国与伊朗就伊朗核计划进行外交接触。总理内塔尼亚胡长期坚持,仅靠外交无法阻止伊朗获得核武,并认为军事行动才是唯一可靠的选项。此外,内塔尼亚胡亦认为仅谈判核计划无法消除伊朗弹道导弹与“抵抗轴心”对以色列的威胁。 内塔尼亚胡及其安全团队还多次派遣特使赴华盛顿游说,要求美方坚持“零浓缩”的强硬红线,并警告谈判只会让伊朗拖延时间、暗中推进核武进程。
分析认为,对以色列而言,“抵抗轴心”(伊朗、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也门等的反西方、反以色列、反沙乌地阿拉伯的组织)在2024年经历重大挫折: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垮台切断了伊朗向黎巴嫩真主党的补给线、哈马斯在加萨战争中遭受重创、真主党实力大幅削弱等,都为以色列创造了对伊朗采取行动的有利时机。
此外,内塔尼亚胡的执政危机也是其下定决心采取行动的背景之一。贪腐审判、联合政府就极端正统派征兵问题的争执,以及民众对加萨战争处理方式的不满,都让内塔尼亚胡的支持度不断下探,2025年1月,执政联盟在哈马斯停火协议通过后已缩减至微弱多数。对伊朗的军事行动为内塔尼亚雅胡提供了转移国内政治压力的机会,内塔尼亚胡试图通过制造“生存威胁”,在2026年10月重新选举前赢得国内支持度。
值得一提的是,内塔尼亚胡与美国官方在伊朗核问题上的红线一直存在略微差异。美国官方一直延续的是“不允许伊朗拥有核武器”的红线,尽管特朗普政府在这一问题上摇摆不定;而内塔尼亚胡长期坚持的红线是“不允许伊朗具备核武能力”。分析认为,内塔尼亚胡所坚持的红线隐含了“大量高度浓缩铀”本质上等同于一枚核弹的假设;另有分析认为,国际法律秩序信誉正在崩溃的事实,可能鼓励了以色列的军事行动。
以色列核能力亦不透明
以色列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亦非《核不扩散条约》的缔约国。
尽管世界一直关注伊朗的核能力建设,但其实以色列的核能力较之伊朗更为不透明。以色列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亦非《核不扩散条约》的缔约国。